在一个下着淅淅沥沥的雨的下午,坐在颇为安静的办公室,听谢远笋老师讲述他所认为通识教育所应持有的理念,专业教育与通识教育之间的关系,以及其开设《台湾历史文化》的初衷及感想。这是一场颇为宁静而又不平静的旅程。
通识教育与为己之学
对于通识教育的理念,谢老师以“人之为人”教育作为总结。
谢老师说,按照儒家的说法,有为己之学与为人之学,这一区分首先由孔子提出来,荀子做了发挥;后来宋儒又将知识分为德性之知与闻见之知。为己之学和德性之知,是研究“人”本身的,而为人之学和闻见之知,是研究客观事物的,相当于现在的自然科学。在谢老师看来,通识教育相当于是儒家讲的为己之学、德性之知。
“通识教育,在我看来,就是‘人之为人’的教育”,谢老师讲道,“就个体而言,我们生活在世上,在不同时期会有不同的身份,比方我们做学生,今后也可能做老师,我们为人子女,今后也可能为人父母;就群体而言,各色人等承担着各种社会角色,有人是公司职员,有人是教师,或者工人、农民,等等,不一而足。但无论我们担负什么具体的角色,我们首先的角色是‘人’。我们首先是一个‘人’,其次才是‘某种人’。因此就像是孟子所说的,我们要‘先立乎其大者’,我们要先成为‘人’,然后才能成为‘某种人’,扮演某种特定的社会角色。这里的先是逻辑的先,不是时间的先。通识教育是人之为人的教育,但它与成才教育并不矛盾。”
谢老师认为,通识教育与专业教育的关系,也可以用王阳明良知与闻见的关系来说明。人是一个自由的存在,人有“本心”、“良知”;人不是天使,人有肉身,生活在现象界,现象界的知识是“闻见”。人之为“人”的知识是“良知”,这是通识教育的领域;人之为“某种人”的知识是“闻见”,这是专业教育的领域。中国传统的教育,偏重于“良知”,“闻见”显得不足。在现代社会,并不是要以良知取代闻见,而是说二者的主从、本末的关系不能颠倒,其实道理很简单,我们首先是“人”,其次才是“某种人”。
在谢老师看来,人的双重身份可用康德(Kant)哲学中,“智思的性格”与“经验的性格”的区分,来加以解释。人同时具有这两种性格,前者关乎人的自由,属于“价值”领域;后者遵循因果的必然性,是现象界的知识,属于“事实”领域。后来马克斯·韦伯(Max Weber)也分价值理性与工具理性,当今世界工具理性大行其道,是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如何以价值理性去引导工具理性,是一个关乎人类未来的问题。工具理性无论如何发展,都不能解决自身的问题,必须有价值理性的指导,就像克隆技术、AI技术,说到最终,不是一个技术问题,而是一个伦理问题。
儒家传统与台湾社会
谢老师所开设的课程是《台湾历史文化》,内容之一便是梳理我国台湾地区的国学教育。台湾地区高中的国文课,其文言文比重曾高达四分之三,现在比例虽有降低,但其比重仍超过50%,此外还有一门专门的《中国传统文化基本教材》,主要内容就是“四书”。后者一向被视为台湾国文与国学教育成功的典范,虽然其实施过程也曾有过波折,受到政治因素的干扰,中间一度被取消,现在已从“必修”变成“必选”,但无论怎么说,它对战后台湾民众的文明教养,国族认同与伦理共识的重建,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其中的成功经验值得我们借鉴。
谢老师曾多次到访台湾,也曾在台湾做过半年的访问研究,他提到,台湾社会的方方面面都充满了中国文化的底蕴,这种感觉无处不在,比方台北的主要街道就是以儒家的四维八德来命名的——“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又比方言谈举止,即使是民进党的政治人物,也会时不时冒出一句儒家经典,或是先秦诸子,毫无违和感。
谢老师说:“台湾民众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看法,大体上都是正面的,通过他们的言谈举止,可以感受到,他们是尊重并且敬畏传统的,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一开口便是封建糟粕,嗤之以鼻,这样的人很少,很少。他们的社会氛围是这样的,给人感觉是彬彬有礼,温良恭俭让,也因此,即使民进党当局,不断地在课纲上做手脚,但他们的‘去中国化’无法实现,因为庶民就是按照儒家的方式生活的,政治势力的手再长也伸不进去。”
台湾一方面是一个非常传统的社会、“古意”的社会,一般民众都有很好的中国文化的陶养,谈吐优雅,身处台湾社会,这种感觉会扑面而来,有时会让我们觉得汗颜。一般都会说,台湾社会是儒家型的社会,台湾的老百姓,是真正将儒家的价值,贯穿到他们的生活之中,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比方说谦辞敬辞的使用,在大陆可能会闹笑话,在台湾用起来非常自然、得体,恰到好处;但在另一方面,台湾又是一个多元的社会,非常包容,非常现代。
谢老师这样总结:“我们观察台湾社会,抛开政治上的纷纷扰扰,会感觉到在台湾,中国文化无处不在,传统与现代做到了非常好的融合。台湾是非常成熟的现代社会,但很多的台湾民众,又真正地是以儒家的价值,作为自己安身立命之所在,不是口头上说说,而是将它融入到自己的生活当中,躬行实践,知行合一。在这方面,不乏值得我们借鉴之处,或许这是我们开设这门课的意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