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岳翰逊
国家网络安全学院
2018级三班本科生
【指导教师评语】 作为初到珞珈校园的理科新生，如何平衡专业学习与人文素养的关系，人生目标该怎样定位，“我为何而来？”“我是何类人？”“我依何成人？”这三个问题一直萦绕在作者的脑海里，日思久则成梦。于是，他梦见了孔子与庄子、孟德斯鸠与亚当·斯密，迫不及待地向这几位圣哲发问，希冀圣哲们能够指点迷津。作者借助于梦境的描写，通过与古人对话的形式，诠释了四部经典的关键词：仁性与天性、自由与理性。文章角度新颖，内容活泼，四位圣哲的言语与举止皆契合各自身份与所选经典之内容，结构上首尾呼应，是一篇难得的佳作。（历史学院教授 潘迎春）
是夜，东湖，凌波门。
洛小嘉抱膝坐在栈道上，两眼空洞无神地看着前方。这是武汉的五月，有风呼啸着从水面上掠过，激起阵阵涟漪。这风不小，却很闷热，昭示着夏季已经有了狂热的预兆。洛小嘉明天有无数的deadline，比如高数，比如线代，比如《人文社科经典导引》的结课论文。而他今天却只想在这里浪费时间，静静地守一会东湖——那些任务完成与否已经无所谓了，反正他也不打算完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忙起来的呢？他不知道。大学和他想象中的差别太大了。本以为可以自由地涉猎各种知识，却发现专业课都已经让自己左支右绌；本以为可以广泛地尝试各种活动，却发现一两个比赛就搞得自己彻夜睡不好觉；本以为可以好好睡觉好好吃饭，却发现每天熬夜干活已经成了常态……而最令洛小嘉恐惧的，还是迷茫，一望无际的迷茫。不知追求、不知目标、不知方向，不知道自己每天都在做些什么。换句话说，洛小嘉无法懂得，他到这里来，到这所以人文底蕴深厚著称的大学来，到底是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风越来越强劲了。盯着面前的东湖，盯着水面上微微泛起的涟漪，洛小嘉不禁出了神。那涟漪的波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强，渐渐地似乎形成了漩涡。洛小嘉望着那漩涡打转——滴溜溜，滴溜溜。他开始疲惫，他的眼皮开始沉重，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那漩涡吸进去，吸到未知的远方。
洛小嘉闭上眼睛，掉入水中。
……
洛小嘉睁开眼睛。
亭台楼阁，勾心斗角，银月皎洁，光影斑驳。罅隙中渗进几束月色，在石板上打出稀疏的叠影。这是樱顶，他认了出来。他在樱顶，在樱顶的最中间坐着，周围还有几个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说熟悉是因为知其所著，说陌生是因为未见其人。
长椅上坐着一位老者，慈眉善目，面容宽厚，拄一拐杖，着长袍布履，脊背佝偻，眼中却透露着精光，隐隐有巨匠之风。观两侧，则有两道着西方贵族服装的身影分立左右：一人颧骨分明，眼窝深陷，清瘦的身影裹在宽大的华袍之中有些不成比例，但目光却是十分睿智；另一人则嘴唇饱满，身材匀称，梳着大法官式的发型，领带打得优雅得体，眼中尽是冷静与精明。在不远处的楼阁上，还有一位身形颀长的青年随意地靠在栏杆上，手里拎着一葫芦酒，丝毫不在乎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已经散开。
看到洛小嘉醒来，老者开了口，声音浑厚而使人安定：“孩子，你终于来了。”
“我这是……你们是?”洛小嘉有些怀疑地环顾着四人。
“我是孔仲尼，也是《论语》。”老者温和地道，“这两位的话，瘦一点的，是法兰西国的孟德氏，也是《论法的精神》；胖一点的，是英格兰国的斯密氏，也是《国富论》。那边靠着栏杆逍遥自在的，他就是庄子，或者说是《庄子》。我听从你内心召唤而来，与这几位贤者相遇。既是为解你心中些许惑问，也是为与诸位进行些交流。我们自是在此处，待你多时了。”
“不谈满意，咱开心就好。”庄子摆摆手，嘻嘻笑道。
……
“第一问：我为何而来？我欲得为何物，欲行为何事？”
四人坐于树下，庄子则抱胸写意地靠在旁边的树上。洛小嘉思考许久，吐出第一个问题。
“功利地讲，应当是获取专业技能与相关知识，以实现分工之细化，为将来赚取你生存所必需的物质资料做准备。”亚当·斯密略一沉吟，道。“毕竟大部分人接受教育的第一驱动因，仍旧还是为了更好的生存。而接受教育，或许是当下你获取利润的性价比之选。理性人应当做出符合自身利益的选择。”
“我觉得，还是要讲一点理想主义的。”孔仲尼依旧温和而坚定地说，“你所在的时代，与我的时代相比，算得上很安定了。在那个群雄并起、礼崩乐坏的时代，尚且涌现出了一帮仁人志士，在矢志不渝地为了心中天下大同的梦想而奔走呼告。在大学这个培养‘士’的地方，你就更该有一些敢担天下之责的，属于士人的气质。”
“为了追求自由。”孟德斯鸠紧绷着脸，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而且是真正的自由。你应当知道人生而自由，但自由不是无限制的自由。而你到这里来，就是来追求生而为人所应拥有的真正的自由，并为作为一个成熟的社会成员而做好准备。”
“经济利益，理想主义，自由精神……”洛小嘉一边思考，一边反复回味着这几个词。他转向庄子，“那你又有什么看法呢？”
“我啊？我觉得你可以来养生啊，养生就很不错。你可以去看看我内篇的《养生主》。”庄子正仰着脖喝酒，闻言，顺手把葫芦往旁边一放，抹了把嘴角笑道。
还是不问他罢了，洛小嘉有些无奈地想到。他又转头向另外三位哲人。
“第二问：我是何类人？我去应向何方，又应做何人？”
“我已经告诉过你，你是‘士’，孩子。”孔仲尼轻咳道。“你是知识分子，历经道德的教化和学识的洗礼，因此拥有着一介士人——或者说是书生，该有的书生意气。一朝为士，一生为士。而作为中国传统主流文化的代言人，我希望，你正在进行或将要进行的过程，是从一个士人，成长为一位刚、毅、勇、仁的君子，一位天下为怀、世间为任的真君子。”
孟德斯鸠微微颔首，似乎有些许赞同。“我大部分认可仲尼的说法。你从属于社会，是这个整体中的一分子，应当承担起属于自己的社会责任。但也正如我刚才所说的：自由，真正的自由，是你除了对社会尽责外，该对自己负责的那部分。因此我不赞可你将所有生命的意义依附于整体，换而言之，在你成为成熟的社会人之前，你首先要成为真正的人。”
“成为真正的人，然后成为更理性的人。”亚当·斯密皱着眉头补充道。“在你生活的前十八年里，你经受的社会体验，大概率是不够完整的，此时你的判断大部分受制于经验和眼界。而你要成为的，应当是一个足够理智、足够冷静，能以科学的、思辨的、逻辑的方式分析问题的人。换句话说，你需要发展你的理性，这也是你之为人，或者说人类之为人，与飞禽走兽的相异之处。”
“我没法告诉你你是谁，因为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是蝴蝶还是庄周。”庄子似乎开始认真起来，但依旧不改那副平静中带一丝嘲弄的面色。
洛小嘉垂头沉思。良久，他缓缓抬起头，继续问道：
“第三问：我依何成人？我行应为何事，走应为何路？”
“你依你对独立自主的追求成人。生而为人，你天生被赋予了生存、自由、尊严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你进入大学的那一刻，就标志着你真正用自己的头脑思考，用自己的意识去认识和改造世界的开始。”孟德斯鸠眼中溢满坚定。“去吧，去追求和思考你作为一个完整社会个体，真正该拥有的独立思想和自由精神吧。在你追求成人的真谛之时，你其实已经成人。”
“你依你对深层规律的追寻而成人。你要思考一切你可以思考的事情，实验、推理、演绎、假说，以剥离其外壳，直击其内中的核心逻辑。然后，探索规律、总结规律、顺应规律、运用规律，以更好地服务你个人的成长。不要让无知的迷雾掩住你的前路，而要用自己锐利的理性去破除它。”亚当·斯密整了整衣领，沉声道。
“还有，你作为士人该有的视野与责任，孩子。大学是象牙塔，它可以禁锢你的双眼，也可以解放你的双眼。睁眼看看吧——试着去接触各色鲜活的人，试着去包容不同的思想，试着去见识更大更宽广的世界。而见过之后，更要记得思考，思考自己可以为这个社会做些什么，思考怎样才能成为一位真正的君子。仁而不迂、义而不暴、礼而不卑、智而不奸、信而不僵——你不必去刻意想如何追求，因为你已在路上。”孔仲尼挺直了佝偻的腰杆，朗声道。
“哎，别让自己太累了，小伙子。”面对这个问题，庄子一反前两次的戏谑，严肃了起来。“这帮老头儿说的都挺不错，但你选择适合自己的去做就好。尤其是在特别累的时候，你就更要把握好有限的精力，尽量保持好内心的平静。所谓旷达泰然，效法自然，该放弃的咱就放弃，该做的咱就做，别想那么多，慢慢来，最终你心里放得下，看得开，这才算对得起自己。”
“多谢诸位前辈。我知道了。”
洛小嘉听完四人言语，吐出一句道谢。然后闭上眼睛。
……
许久，再睁开。面前已经不是东湖的涟漪，也不是月光如水的樱顶，而是古朴厚重的牌坊，而洛小嘉正坐在牌坊前的花坛上。
带上耳机，连接蓝牙。《珞珈的孩子》的旋律响起，洛小嘉抬头，看向牌坊上苍劲的“國立武漢大學”六字，脑中的景象开始倒带。有初到此地的喜悦，有任务缠身的疲惫，有小有成就的欢欣，有熬夜加班的劳累。
可令他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崭新的通识课程，尤其是《人文社科经典导引》。有大班授课的春风化雨，有小班研讨的思想交锋，无论哪种形式，都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那些人类文化的珍贵之物融进了他的血脉，凝成他永不磨灭的独立精神与人格。
“仲尼奔走，筑我之仁德根本；庄周喻世，赋我以天人灵性；”
“惠能悟道，开我之本心慧根；太史悲怆，告我以坚定使命；”
“彦和著论，予我之士者风骨；雪芹言梦，托我以情仇爱恨。”
音乐进度条过半。
“知历史而求真鉴，知生死而明意义；”
“知美丑而得见解，知自由而思权利；”
“知理性而做抉择，知正义而立正气。”
一曲终了，洛小嘉起身，步履坚定，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煌煌武大，巍巍珞珈。山水一程，三生有幸。你选择了这里，这里也选择了你。”
不远处的珞珈山顶，一轮红日正喷薄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