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是2017年苏德超获得本科优秀教学业绩奖时,通识教育团队对苏老师的采访,在这次采访中,苏老师对自己的教学理念、教学方法进行了深入浅出的阐释,而其中最精彩的要数其在通识课程教学过程中的理念“三回、两问、一中心”。
回到问题、回到生活、回到文本
哲学真正具有生命力,是因为它在回答哲学问题,就好像科学要回答科学问题,数学要回答数学问题一样。哲学不是哲学故事,不是关于哲学家的一些奇闻异事,它应该是有哲学问题的,是一定要回答问题的。研究什么问题是一个原则,有了它,我们才能体会出哲学同哲学家之间的关系,才能看出哲学的时代的进步。
当我们知道需要回答什么问题之后,比如说:
“人从哪来”,“要干什么”,“要到哪去”
又比如说:
“我们到底会不会死”,“我们有没有自由”
这些问题,可能就产生一个反应:这个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这很重要,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有趣的问题,有很多特别聪明的人,他提出的问题自己都回答不了,可能以后几百年几千年的人也回答不了,那么我为什么要把我有限的生命投入到这个只开花不结果的问题上去?所以,这个时候就要回来,回到生活。
哲学问题是怎么样跟我们生活相关的?要跟我们生活相关,哲学问题就应该是从我们生活中来,它能够解释、解决我们生活中某些问题,特别是在我们生活中出了麻烦的时候。这些麻烦背后,是我们对某个哲学问题的回答。很多哲学的问题,比如人要到哪去的问题,其实就是一个生活问题,因为我们每个人都肯定会死亡。在死亡面前,一切世俗的成就,一切人间的哲学都变得毫无意义。
一方面是物质上的成就变得毫无意义,因为那些东西都会离你而去,中国古代文学中就有很多这样的描写:
“广厦万间,夜眠不过三尺”
还有《红楼梦》的《好了歌》。当然关于死亡本身到底存不存在,这都是个哲学问题,有可能是不存在的,但是我们至少在直觉上认为死亡存在,那么在死亡的冲击面前,虚无主义就产生了。我建那么多房子干什么?
“我见他起高楼,我见他宴宾客,
我见他楼塌了。”
可能对我来说更可悲的是,我见我起高楼,我见我宴宾客,我还没见过楼塌了,我自己先挂了,这个更可悲可叹。我自己消失了,那我建高楼,宴宾客有什么意义?这是物理上的。在精神上也是这样,比如你的亲情、爱情、友情最终都会离开,还有一些精神上的成就,比如你写的诗特别好,别人会传颂,但是跟你没什么关系。
这样一来我们就确实需要从根本上来回答死亡的问题,这是从死亡到虚无主义,从虚无中回到哲学的三个大问题中间的一个问题,也就是我们要到哪里去。当你这样一想的时候,哲学的问题就跟生活相关了。
人要到哪里去,有很多种回答。用唯心主义的话,其实我们现实世界不过就是一场旅行。虽然沿途风景很好,但是我们不要贪恋,因为更好的是家,我们要回家。这意味着看似我们在家,我们在普通的一家中,但我们是出家的,对于真正的出家人来说,你贪恋你个人的家庭,你才叫出家,你离开你个人的家庭,那才叫真正的回家。其实就是说我们离真正的精神的家园很远。
另一种观念就是灵魂转世的观念,我们这辈子只是为了下辈子做准备。这样也可以冲淡人的虚无主义。
还有一种观念,说你要努力一点,同时你要道德高尚一点,这样你就可以上天堂,因为天堂是最美好的归宿。
还有像我们的庄子,他同上述观念都不一样,他认为我们本来所有的差别可能都是虚假的,万物本来都是一体的,如果我们认识到万物一体,可能我们就不会产生虚无的想法。我们跟万物有差别的时候,也在道中,所以当我们跟万物没有差别的时候,还是在道中。所以从哪来到哪去,这个问题可能没必要问。这样也可以解决生死的问题。
还有些更有趣的例子,就是人的同一性的例子。
你的同学向你借了钱,你昨天借给的钱,今天问他要,他说那不对,你应该问昨天的我要,是昨天的我问你借的钱,他还可以说,昨天的钱和今天的钱也不同啊。
像这些问题,一方面是它确实变化了,那么在这变化中哪些是不变的,这些东西是它是科学问题,但它更是个哲学问题,因为科学研究后发现这些问题真是回答不了,因为人经过七年、八年以后,全身细胞都换遍了,那你怎么能确认你的父母还是七八年前的父母,你的父母怎么确认你也是七八年前他的女儿了?
这些都是社会最根本的问题,生活中最根本的,我们习以为常,我们不思考,但是当它稍微出一点问题,我们就觉得特别难受,比如父母做基因检测,发现搞错了,这不是他的孩子,那父母就觉得特别难受。所以人的同一性问题、因果关系问题、人应该到哪去的问题,都是哲学问题。
这些问题有趣。它首先是理智上有趣的,因为历史上哲学家都是非常伟大的人,他非常聪明,但是让我们这些笨蛋跟上聪明人的步伐很难。就是能跟上他,也要make sense才行。只对我们有意义的问题,我们才会去研究它,那就要回到生活。
真的是要把哲学问题跟生活结合起来,哲学问题不是概念游戏,不是空中楼阁,不是象牙塔,而是存在于生活当中,在我们日常生活的每一件小事当中,这个时候才能恢复哲学的生命力。这或许好像是教育我们唱歌一样。我们唱汪峰的伤心的歌曲,我们根本不用知道汪峰写这首歌的时候,是不是跟他前妻刚刚离婚,是不是章子怡跟他吵过架?不需要这些东西,它能打动我们就够了,因为它跟我们的生活能够切合起来。同样的,当我们面对哲学的时候,也没必要过多的追问哲学家,他写这个作品的时候到底干了什么,这个不需要。这可能就是我在教育,包括在专业教育中,跟其他的老师不太一样的,我不是很强调历史,历史没那么重要,我们的生活和哲学的问题最重要。是哲学问题,让哲学成为一个学科,是我们的生活,让这个这个学科变得有意义。
接下来就是要回到文本。为什么要回到文本?因为人类存在那么多年了,有很多是文明的积累、积淀,我们要阅读经典的文本,跟伟大的人物对话。
经典的文明是人类文明的结晶,通过跟那些伟大的人物对话,我们就可以很快地切入到哲学,可以避免走弯路。跟道德高尚的人生活在一起,我们可能可以变得高尚,就算不会变得高尚,我们也会知道高尚是怎么回事。那么跟伟大的人物在一起,我们至少可以知道伟大是怎么回事,可以在心理上倾向于伟大,向着伟大的方向努力。
回到文本之后,同学们就能在自己的生活中,在周围人的生活中体会那些哲学问题,再把自己体会到的这些问题和历史上伟大的哲学家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放在一起。这样对于我们来说,就有了一个真正的哲学。
哲学的基本问题既然来自生活,那么它大概也是通识教育的一个部分,因为它没有涉及到一些特别技术性的东西,特别专业的东西。其实任何一个专业的同学都能体会到这一点。比如文艺学的同学会认为,高中时看小说挺好的,结果到了大学看小说看得想吐,为什么?因为你进入专业了,专业有专业技术,你看的目的也不一样。你在高中看是为了满足你的生活的需要,进了大学不是要满足生活,而要满足学科需要,那就需要你就用一些技术去分析它。
当你用技术去分析它的时候,它的美感,它使你产生的对生活的满足感已经消失了。任何美的东西都会在分析的过程中消失。分析的目的不是为了让美还在呈现,那本身就不是一种研究。所以,在通识教育中把那些专业的技术去掉,就是回到问题,回到生活,再通过回到文本来保证我们的教育水平。
合逻辑吗?合直觉吗?
合逻辑就是凡是我们讨论问题的时候,只要是有不合逻辑的地方,肯定是有错误。而只要是有错误,只要有逻辑错误,就不用思考了,定会自己把自己绊倒。
我们经常说中国近代史是落后的历史,落后就要挨打,主要是挨别人打。在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如果你在逻辑上落后,你犯了逻辑错误,你不仅挨别人打,还要挨自己打,因为你自己是分裂的,逻辑错误就意味着自相矛盾。你自己在逻辑上已经人格分裂了,你还不知道,就是在自己折磨自己,不犯逻辑错误,可以避免我们自己折磨自己,这就是人类对任何一个理性学科最基本的要求。
至少要保证在逻辑上是可能的,在逻辑可能的基础上,我们再去做研究。
第二个就是合乎直觉,有些东西,它再符合逻辑,再能够自圆其说,也会觉得好像跟我的生活没什么关系。这个时候我们就得想想我们的生活是不是这么回事。因为那些很聪明的人,他可以创造很多很虚幻的故事,很有意思的体系,但跟我们的生活好像不相关,他也许说的是火星人吧,他也许说的另外一个物种吧。
这个时候我们就得想想,因为我们的生命是有限的。因此还要问,这同我们的直觉是不是相合?如果跟我们的生活直觉相合,同时又没有违背逻辑的话,这才是我们所需要的东西。
以学生的学习效果为中心
“一中心”,就是一定要以学生的学习效果为中心,因为我们毕竟是教学。把一些理论说的再天花乱坠,再符合今天的一些潮流,如果对学生来说没有效果,一切都没什么用。
所以一定要随时去问学生,问他们是不是真的懂,而且为了避免学生出现一些答案的偏差,一定要告诉学生:只要是你不懂,那肯定是我不懂,凡是我懂的,并且时间足够的话,你一定是可以懂的。第一点是你一定能听得懂,即一定能够感觉得到你懂了。第二点则是你感到懂之后,你还能经得起我提两个三个问题,你的回答让我觉得你真懂了。
如果我们回到问题,回到生活,回到文本的话,就会让哲学有生命力,同时我们的课程也能够达到一定的水平,我们是在同一个伟大的文本对话。
回到逻辑,就会让我们不再发表感想,不再写中学的读后感,而是在进行大学的课程。回到直觉,代表这是人的学问,我们不是在做概念游戏,我们不是AI在进行一个程序操作,我们有我们的直觉,我们的问题是人的问题,我们要“成人”。我们不需要成为AI,AI的智商特别高,它有很多逻辑,我们都搞不懂,但它不是人。它再厉害,也不是我们人所需要的,我们不愿意成为一个AI。
对我们来说,我们看见美的时候,不仅仅是我们大脑里面电流和电压细微的变化,我们认为不是这样的。当我们的爱情、亲情出现的时候,不仅仅是我们体内的电压发生变化,但对于机器来说,那无非就是些电压,电流的变化,所以我们说,一定要有直觉,通过直觉来保证我们是人,通过逻辑来保证我们不犯错误。
然后,以学生的学习效果为中心,确实保证我们是在教学,我们不是在炫耀技术。一个老师想要炫耀技术太容易了,讲的学生不懂,自己不懂更容易,可是这样做没有意义。所以教学重要的不是炫技,你必须达到教育的终端,也就是在学生身上。